新聞來源:電腦報 “黃槍調查”欄目近期對“網癮基因”的持續報道,引起了各界巨大的關注。黃槍調查發現,比“網癮基因”更應該關注的是,盡管什么是網癮都沒有定論,但從電擊治療到鐵窗軍訓,從中西藥到催眠針灸,從道家學術到網癮基因,各個網癮治療機構構建了一個數百億的暴力而又暴利的市場……8月上旬,來自南京的羅先生投訴稱,他兒子軒軒于去年6月花1萬多元參加了南京某醫療機構組織的治療網癮夏令營,結束后軒軒比往常乖了許多,很少碰電腦,這讓他很是欣喜。但隨后發生的一切,讓羅先生感到難以接受:“多次趁我們睡著后出門,尾隨才發現竟然去了網吧……” 不知從何時開始,“網癮”這種可怕“病癥”在社會上快速傳染。家長談網色變,為深陷網絡的孩子四處求醫。各種各樣的網戒中心、訓練營、醫院、咨詢中心也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 8月下旬,黃槍在Google或百度中輸入“治療網癮機構”等關鍵詞,搜索結果達20多萬條, “上萬家長每天在網上問治療網癮機構,他們最終都選擇了婁底育才實驗學校”、“網癮治療哪家最專業?春雷教育國內最權威……” 黃槍調查發現,這些機構有三個共同點:一是宣稱網癮治療有效率達90%以上,二是極力宣稱專家團隊和所謂的科學治療方法,三是收費昂貴,動輒數千元到幾萬元。 黃槍打開湖南一家號稱“中國特訓教育第一品牌”的治療網癮醫療機構——湖南春雷青少年特訓學校的頁面看到,該中心宣稱擁有以醫學心理專家、教育心理專家為核心的專家團隊。黃槍詢問得知,半年治療費用為18800元,9個月治療費用為24800元,1年治療費用為31800元。“主要進行常識、心理、法治道德、感恩教育以及軍事化訓練等等。”該熱線工作人員聲稱,學校辦校7年來3000多名學生的成功轉化率為93%。 “網癮危害大,家長們求醫心切,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或機構正是抓住了家長們的這種心態,所以各種所謂治療網癮的方式就應運而生。”8月26日,華中師范大學特聘教授陶宏開稱,現在全國至少有300多家治療網癮的醫院、基地、中心或學校,絕大部分是采用強制性的打針吃藥、電擊電療、禁閉關押等方法。 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提供的數據則顯示,目前青少年網癮矯治機構收費標準混亂。寄宿制矯治機構每月平均收費3134元,其中最高的達每半年收取28600元;以心理咨詢為主的機構每小時收費100元至500元不等。由于還要額外支付醫藥、檢查等費用,實際花費往往要超過機構公布的收費標準。加上家長的陪護費用,往返交通費,讓許多家庭不堪重負。 這是一個暴力而又暴利的市場——目前中國有4.5億青少年,有數據稱1.7億網民為青少年,這是一個隱藏著數百億元的龐大市場。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業內人士舉例說:“我了解一個網癮學校,創辦兩年,收了1000多人,每年學費兩萬,學制都是兩年,這樣的話基本兩年就有4000萬元的收入,但是教員基本上是聘請退伍軍人,成本很少。” 一個奇跡的形成 這個龐大市場的形成,開始于2004年5月。彼時,陶宏開——這位后來被稱為中國戒網癮第一人的海歸,在和一個網癮女孩進行了數小時的面談后,女孩戒除了網癮。從此,中國社會開始掀起了一場又一場聲勢浩大的“挽救網癮者行動”。 同年12月,陶宏開成立專門研究戒除網癮的“華中師范大學數字教育研究中心”,開始接收網癮少年。此后,網癮治療市場各種奇跡就頻頻出現:一夜之間,各類網戒機構都鉆了出來,都宣稱研創出了一套獨門武功,中西藥的、催眠的、吶喊的、針灸的、戒尺的、道家的,甚至有戒除毒癮的——在國際上針對網癮尚未定論的前提下,一大批少年成了試驗各種戒網技術的小白鼠。 “網癮是一種毒。” 寧波戒毒研究中心負責人楊國棟宣布發明了用中藥莨菪藥治療網癮的方法——這種方法以前是被用來戒除毒癮的,此前的服務對象是那些吸食鴉片、可卡因的癮君子。 一些機構則迷戀暴力。最有名的是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獲得山東省未成年人保護杰出公民等諸多榮譽稱號的楊永信,他用已經淘汰的電休克治療儀對網癮少年進行電擊,在那間狹小的行為矯正室里,無法忍受電擊的青少年尊稱他為“楊叔”。 還有人相信催眠以及針灸。也有人從道家學術中尋找到治療辦法——被稱作“道家學派”的鄭州市溝通心靈成長基地,主張無為和頓悟,他們組織有網癮的孩子去大自然中進行心靈洗滌,企圖達到為孩子戒除網癮的目的。 北京軍區總醫院的心理醫生陶然則宣布發明了用西藥治療網癮的方法,宣稱網癮是一種“精神病”。陶然稱:“網癮是精神病,網癮學校收治不能解決問題。”從市場的角度看,接受“網癮是精神病”的觀點,取消其他網癮治療機構,可以讓更多的少年流向陶然。 到了今年7月,聯合基因則聯合武漢中南醫院推出8980元的“網癮基因”檢測,認為網癮來自基因。在對黃槍調查的回應中,聯合基因就稱診斷網癮的標準為陶然制定的“網癮是精神病”標準。 一個個奇跡背后,是父母們對于網絡的恐懼迅速造就的一個暴利市場——在被曝光之前,電擊療法已給“楊叔”帶去了8100萬元。而根據媒體報道來看,當衛生部通知暫停該療法后,楊永信的網癮治療中心依然門庭若市。 事實上,盡管陶然的“精神病”療法頗受爭議,但從黃槍調查情況來看,今年暑假期間,孩子仍可隨時參加陶然的戒網夏令營活動,周期為1-3月,每月收費高達1萬元。 無從統計、也無從知道這些年來,這些各類網癮治療機構獲得了多大利益。但從調查情況來看,在2005年,一些網癮學校的學費便達到了6000元/月,而到了2011年,盡管電擊等療法被曝光,但行情仍不斷上漲。比如武漢一家山區訓練基地,21天訓練收費19800元。 “一些人想賺錢得想都慌了神,在努力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因為有了知名度就可以大量招生。”陶宏開說。 無人管理,一個更大的奇跡 與此同時,悲劇不斷發生。2009年8月1日晚,未滿16歲的廣西學生鄧森山被打死在戒除網癮的“起航拯救訓練營”。更多的少年,則在暴力手段下恐懼度日,或者在治療結束后產生了更多的新問題。 最新的悲劇是,今年7月12日,廣州14歲的少年小俊被送到了白云心理醫院戒除網癮,誰知不到4個小時,左臂竟然骨折。 這是一個更大的奇跡:盡管多年來悲劇不斷,但政府迄今未能出臺任何網癮戒除工作的原則性指導意見,也沒有任何一個政府部門出頭進行監管。衛生部疾病預防控制局副局長孔靈芝曾表示,我國目前也并未批準任何一家醫療機構專門治療網癮。那些機構誰批準的,誰就監管。 目前我國的網癮治療機構多數是掛靠在醫院、學校、工商管理部門的咨詢培訓機構,來歷不明,身份模糊。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的數據顯示,他們對全國65家網癮治療機構的摸底調查顯示,青少年網癮矯治機構性質竟然十分混亂。“以學校為最多,有17家,超過總數的三成。”其次是“非盈利組織”,有11家;有“公司”9家和“培訓機構” 6家;還有4家是“醫療部門”。這導致的結果是,沒有一個部門對此進行監管。 但真正讓人驚訝的是,盡管多數機構都獲得相關部門的批準,但批準的部門卻是五花八門,其中教育部門最多(18家),其次是工商注冊(12家)、共青團組織(3家)和衛生部門(3家),還有一些機構獲得了民政局、文化局等部門的批準。甚至有一些獲批準的機構經營范圍與網絡成癮毫不相關。這導致的結果是,沒有任何一個政府部門對此進行主導監管。 以北京西三環的某教育機構為例,其租用某賓館辦公,開辦“戒網”夏令營已有多年,卻只有相關的“文化交流公司”經營許可證,而無任何的教育準入證明。 至于治療方式,有機構用心理咨詢方式與患者溝通,有機構進行封閉式軍訓,有人使用精神藥物對患者進行治療,甚至有人將上述三種方法綜合使用……這些治療機構中所謂的專家大部分是退伍軍人或學校教師,還有的只是曾經做過或者“略懂”心理治療。 目前,網癮治療機構大都建筑了圍墻,安裝上了鐵絲網,封上了窗戶,專人看管,防止“患者”“逃跑”。高強度的俯臥撐、超負荷的行走、強迫吞食煙絲、關閉小黑屋等懲罰也成為一些機構的常用手段。至于這到底會給孩子留下怎樣的創傷,這些機構絲毫沒有放在心上,只需讓家長們盡快看到療效。“中國99%的網癮治療機構都是騙人的,打針吃藥、電擊治療、軍事特訓那是對孩子的二次摧殘。” 盡管自身頗受爭議,但陶宏開卻宣稱:“目前的網癮戒除機構,99%都是騙錢的,我愿意和他們現場辯論。他們敢么?” 在陶宏開看來,這里面的深層次原因是,從2006年開始,一些政府機關便開始入股網癮戒除中心,并通過自己的政治資源,幫助網癮治療中心招生,獲利后,雙方三七分成。 此前《南方周末》曾報道,中國目前的網癮戒除工作,其實就一個關鍵詞:“money”。在過去的幾年里,中國有過多個《網絡成癮臨床診斷標準》:2006年8月陶宏開提出的標準;2008年11月北京軍區總醫院由陶然制定的標準;以及隨后由楊永信自己擬定的標準。對市場而言,誰制定的標準獲得了認可,誰就是游戲規則的制定者,就可能獲得更多的“money”。遺憾的是,這種只認“money”的情形,到今天仍未有任何改變。 耐人尋味的是,盡管陶宏開一再強調自己沒有從網癮治療中獲利,但他仍在2011年成了武漢藍天更藍教育機構的顧問,也與北京金色橋素質教育有著合作。最新消息顯示,9月23-25日陶宏開將親自帶隊金色橋親子夏令營活動。“這兩所機構的收費均是一次性5800元,我沒有從中拿一分錢。你們可以去查我的賬。”對陶宏開而言,如果有人質疑他從網癮治療中獲利,那么他就感到異常的憤怒,因為他說他堅信自己的清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