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merlin07 前不久在網上游覽,看到了一篇發表于幾個月前的文章“Happy Birthday, TRS-80”。文章提到,2012年8月3日,是臺式計算機TRS-80誕生三十五周年紀念日。這個熟悉的名字,吸引著我看完了全文,接著又忍不住去查了一些有關的背景資料。看著網上照片里那熟悉的顯示器和鍵盤,心中卻是不禁的感慨。 1977年,美國TANDY公司推出了一款三件套的臺式計算機TRS-80,由一臺十二寸的單色顯示器,一個包括主機板在內的鍵盤,和一部作為外部存儲器的盒式磁帶機組成。這是計算機史上最早面對個人用戶的臺式計算機之一,也是最早真正進入批量生產的個人計算機之一。今天的人們對“TANDY”這個公司可能早已忘記,但是,生活在北美的人對“RADIO SHACK”這個遍布各地的電子設備器件零售店肯定不陌生。這個連鎖店除了銷售日常消費電子產品外,至今仍然銷售諸如電阻,電容,小型開關以及電烙鐵焊錫等等面向業余電子愛好者的東西。這個連鎖店的前母公司,就是TANDY。 七十年代中期,TANDY旗下的RADIO SHACK連鎖店是當時非常紅火的電子零售商。公司的擁有人Don French利用買來的一套微型計算機散件設計了自己的計算機,并把成果演示給公司的其他高層人士。不過剛開始并沒有引起別人多大興趣,因為這個東西和他們以前習慣賣的無線通信類產品相距甚遠。經過一番磨難,最后公司總算同意將其產品化。剛開始還是打算按“散件”出售,只面向那些業余愛好者。后來只是考慮到“大多數人都不會焊接”的因素,才決定總裝成整機后再賣。 RADIO SHACK于1977年8月3日在紐約的新聞發布會上宣布了這款產品,售價為五百九十九美元。事發當日,恰逢紐約市發生一起恐*怖*襲*擊事件,所以這件事并沒有引起新聞界的注意。然而過后不久,成疊成打的求購信就堆到了公司總部的辦公桌上。據說公司接到了超過一萬五千個的電話,內容都是一樣:我要買這個機器!產品的銷售異常火爆。原來預計一年可以賣三千臺,而實際情況是在僅僅頭一個半月的時間內就賣了超過一萬臺!在整個I型產品的生產周期內,銷售量超過了二十萬臺。在那個剛剛起步的個人計算機時代,這真是個讓人瞠目結舌的數字。 TRS-80使用的是來自Zilog公司的Z80芯片,主機頻率只有1.78MHz。配置的基本編程語言是BASIC。別小看了它,那可是當今軟件巨人微軟公司的創始人比爾蓋茨當年創業時的開山之作。TRS-80比以x86芯片為基礎的PC機的鼻祖,IBM-PC,早問世了近四年,和另一個劃時代的個人計算機APPLE-II為同時代產品。后者則是出自今天頂頂大名的APPLE公司,它的設計人是喬布斯的合伙人沃茲涅克,又經喬布斯的創意打造包裝上市的。TANDY公司通過自己旗下的幾百家RADIO SHACK連鎖店來銷售TRS-80這款機器,這種銷售模式又比蘋果公司今天同樣通過自己的專賣店銷售產品早了近三十年。1977年,TANDY,APPLE,和另一家也推出個人計算機的公司Commodore被BYTE雜志評為“1977三劍客”。 以上這些背景資料都是我從維基網站上查來的。我之所以這么不厭其煩地羅列這些資料,是因為我對這個機器有種特殊的親切感。它是我接觸到的第一臺個人計算機。我對計算機的了解,也可以說是從它開始的。 八十年代初,我大學畢業,在一家通信設備廠設計所工作。要設計的產品,是軍方要求的下一代短波通信設備。那時,“計算機”這個名詞已經開始被越來越多的人知道。各種培訓班也多了起來。我因為剛畢業,被認為條件好,就被送去參加了一期半脫產的培訓班,學習在單板機上用機器碼編程序。這之后,就被認為是了解計算機的人了。 當時軍方要求,新一代通信設備的控制管理應該自動化。而當時人們的概念,又往往將“自動化”和“計算機”聯系起來,所以就理所當然地認為,新的設計里,應該包括計算機。但是,計算機在這個系統中到底應該起什么作用,又如何配置,卻沒有人能說得清。所以,控制系統這塊的設計,一直是一筆糊涂賬。 不久,廠里的總工由國外考察回來,帶回來一臺據說國外正在流行的個人計算機,就是這臺TRS-80。按照任務需要,這臺計算機被放到了我所在的設計室,被要求研究看看能否以它為基礎實現控制系統的設計。于是,學習如何使用這臺機器就成了我的任務。 剛看到這臺機器時,那是擋不住的新鮮感。大屏幕顯示器(這里說“大”并不過分,因為當時9吋屏幕的電視機對許多人家都還是稀罕物件),全尺寸鍵盤,和我以前學習過的單板機比起來,這才是一臺真正的計算機。但是,新鮮勁兒過后,我也明白了這絕不件是容易的事。首先,全套的技術文件都是英文的。我雖然自認為英文水平還可以,但還是被那滿篇兒的專用技術名詞給降住了。有的名詞不要說英文,就是連中文的意思都不明白。于是,這個學習過程就只能先從查字典開始。先查英文字典,再查中文名詞的技術含義。一個命令一個命令的去試,弄明白是干嘛用的。就這樣折騰了一段時間,最后總算做到能編個簡單的程序,存到磁帶機里,然后再調出來運行了。 不過,很明顯,這樣的結果,離能把它用到實際系統里去的要求,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呢。當時廠里由總工到下面的技術員,對計算機都還是處在一種“一頭霧水”的狀態。如果能取得外界的幫助,顯然會有助于解決這個難題。于是,廠方通過曲里拐彎的關系,最后找到了中科院計算所。 中科院計算所,當今排名世界第二的計算機制造商聯想公司的發源地,當時可還是處在一種半死不活的狀態。“聯想”恐怕就是在柳傳志的聯想里,也都還沒有地位。位于北京中關村的大樓,雖然門口還有軍人站崗,但看去仍是一副冷清破敗的模樣。所里的人雖然還有飯吃,但受到外面眾多誘惑的影響,顯然也都在設法尋求改變。對于我們這種找上門的請求,自然樂于接受。于是雙方一拍即合,決定合作。我作為常駐人員,留在了計算所,那臺TRS-80,也一同到了那兒。 我當時的具體任務是:將一塊我們設計的接口板和這臺TRS-80連起來,以這臺計算機控制它的工作。這個今天看來十分簡單的事,卻花了我們不少的時間。雙方的通信建立不起來,建立起來也保持不住。后來才發現,原因僅僅是因為雙方用了不同的時鐘,導致了不同步。時鐘同步是數據通信的基礎,然而當時我們卻都對此毫無概念。我僅僅在學校學了一點數字邏輯,對數字通信的事兒連大門都還沒找著。與我們合作的計算所的人是搞網絡的,但是這幾個人長期搞的是網絡拓撲結構,那種“高層次”的研究,對這種底層的細節從未關心過。忘了當時是怎么搞到的一份TRS-80主機板的電路圖,總之是為了找出問題原因,我對著它運了幾個星期的氣。最后終于在一個周末,突發奇想,在TRS-80的主機板上切斷了一根中斷線,又引出來一個信號作為時鐘接到了外面的接口板上。通信終于能建立了:由TRS-80發出的數據,可以被另一端的接口板顯示出來了。 這個結果可把我們樂壞了。計算所負責這個項目的室主任把我和他手下那個負責軟件的學生一起請到他家里,設家宴款待慶祝。要說到底還是研究所出來的,搞軟件的那個哥們馬上想到“成果”的問題,告誡我說:先不要急著就此發表文章,等到有了更大的收獲后再一鳴驚人。其實,我當時對此毫無概念,根本沒意識到這么個結果會有什么文章好寫。 幾年以后,國內有一個行業內的計算機應用研討會要舉行。其實,說是研討,不過是借機游山玩水罷了。會議地點選在峨嵋山腳下,真實目的就不必多說了。會議門檻倒是不高,寫篇沾邊的文章就行。我被久聞的峨眉山猴子所吸引,很想去,但總要有份“投名狀”才行啊,于是就想起了這樁往事。當時這個項目已經終止,沒有什么“更大的收獲”。我就把這個過程中碰到的問題和解決方法整理了一下,就湯下面,拼湊了一篇文章寄了去。果然,不久就收到了會議邀請。 去的路上我就告誡自己:咱就是來混吃混喝的,來了玩兒上一通,然后拿幾本資料回去交差,絕不多事。可誰知,到了以后才知道,會議要開分組會,每個人都要在會上介紹自己文章的內容。聽了這個安排,我的心馬上提到了嗓子眼兒。心里說,我寫的那個玩意兒要是在會上講,恐怕得把人笑的牙都找不著了。等真到了會上,聽前面幾個人講過之后,我放心了。因為他們說的都是些不疼不癢的事,有的甚至還不如我寫的有些實質內容。等輪到我時,我盡量放低姿態,簡單陳述了一下內容,并一再強調,因為項目的調整,沒有最后完成。總之是怕被人笑話。誰知,就這也引起了一些人的興趣。一個哥們會后找到我,非要探討切磋一下。問了之后才知道,原來他們單位也有這個TRS-80,也在進行類似的實驗。而且國內有關雜志還有TRS-80相關實驗的介紹。難怪如此。 這件事說明了兩個問題:一是當時國內的基層單位,雖然計算機已經開始普及,但大多都還處于一種很低級的模仿狀態,可以說還是處于“入門”前的“找門”階段。另一個就是TRS-80這個機型在當時絕非是哪個單位所獨有,而是有著相當的保有量。可以說TRS-80為當時國內個人計算機的普及起到了相當大的作用。 和計算所的合作后來并不順利。一是廠方主管部門因為對計算機了解非常有限,對一些設想和建議很難接受。而計算機所一方又對短波通信領域所要面對的問題幾乎一無所知,因此對廠方的一些要求難以理解,甚至對一些基本技術原理都表示懷疑。此外,在要達到的目標方面也各不相同。所方關心的是這個項目有無學術價值,在同行中的評價如何。而廠方關注的則要實際的多,想的是什么時候能設計定型,生產定型,然后投產列裝。有道是“道不同,不相為謀“,這樣的情形使得許多事難以進行下去。不久,國家計劃調整,許多項目下馬,這個項目也在其中。這件事就算完了。 項目下馬后,原來的實驗都停了下來。看著放在一邊的那臺TRS-80,想著曾經在上面做過的工作,覺得很不甘心。經過這一段,我對它的使用也基本了解了,很想繼續在上面做些事情。恰逢一個項目開始預研,對其中的天線調諧器,是要引進,還是自制,一直爭論不休。能不能引進,不是我說了算的事,可是我在閑著沒事時干什么卻可以自己做主。我設想著,依據天線調諧的過程建立一個數學模型,用這臺TRS-80來模擬這個過程,看看能否找到“自動”調諧的辦法。我開始游說單位的領導,說這臺TRS-80的現有配置,很難滿足我們的要求,應該增加一些外部設備。領導被我“忽悠”的同意了。于是,在原來的三件套的基礎上,又添了一臺5吋軟盤機和一臺打印機。現在這套系統看上去,已經挺像那么回事兒了。 我一邊學,一邊干。先設法用數學公式描述天線調諧的參數關系,再用BASIC語言把它轉成一個程序,然后再用迭代的方法在TRS-80上對這個模型反復計算,以此模擬天線調諧的過程,試圖找到可以實現快速調諧的方法。一番努力后,這個模型終于可以在TRS-80上跑起來。看著打印機上打出的結果,可以由一個隨意設定的邊界值逐漸逼近期待的最佳值,讓我覺得很受鼓舞。我一直期望著,能把這樣的成果轉化到實際產品中去。 然而,現實和理想的距離往往比想象的要大得多。 八十年代初,國門開始打開。原來一直閉門造車的工程師們的眼睛,被來自歐美的嶄新技術和成果恍的眼花繚亂,被巨大的差距驚得目瞪口呆,很快就被降伏了。全面引進,采用“拿來主義”的態度,已經是由廠家到用戶的集體共識。“外國的月亮都比中國的圓”,這是當時一個普遍的心態。記得一個老工程師由國外考察回來,談到國外的所見所聞,搖頭嘆道:沒法子!真的是沒法子!你沒法兒比呀! 在這種情形下,再談什么自行設計,只能是被人當作不合時宜的笑話了。我只能把這個想法擱置起來。 不久,IBM-PC及其大量的兼容機開始涌入中國市場。國內也出現了仿制APPLE-II的紫金-II,和克隆IBM-PC的長城0520系列。我們設計室和廠里其他部門也都陸續添置了不少。華麗的人機界面,眾多的軟件功能,顯然比老機器強大的多。那臺TRS-80被堆放在角落里,漸漸地被遺忘了。 不過,在當時,至少是在我們單位,有關計算機在工程設計中的定位問題,一直沒有解決。買這些計算機來為了什么,它們又能干些什么,從上到下都是稀里糊涂。一直到我離開,那些計算機,除了少數被財務部門當計算器用算算工資外,其余大多數情況下,都淪為了年輕人手下的游戲機。 九十年代初,我來到北美。在計算機應用方面,立刻感到了巨大的差異。學校里無論是教授的科研,還是學生的作業,都已經是在計算機上進行。諸如MATLAB之類的軟件已經成為必備的工具。學生們經常被要求在上面進行各種模擬運算,然后寫報告,對運算結果進行分析。看到用這個工具軟件,可以隨意對小到一個回路,大至一個系統進行模擬,對各種結果選擇比對,這真是讓我感慨不已。要知道,當時我的原單位,還有相當數量的工程師在用手搖計算機進行工程計算。有一個元件設計室,聚集了十幾個工程師,工作就是設計各種電感器件。有的人的大半生,就是靠著手搖,筆算來完成這件事。新產品的論證過程,很多時間都耗費在諸如“如何確定中頻頻率”,“如何減少交叉干擾”這類問題上。在那種條件下,結論又只能等到樣機完成進入測試后才能知道。如果用上計算機和這些工具軟件,這些事就完全可以通過模擬計算完成了。這得省多少事啊!一個朋友聽我說了這些,開玩笑說:要是你把這些都拿回去,那些人恐怕都得失業了。 因為用計算機讓人丟了工作,當然誰都不樂意。但是個人計算機的出現,實實在在地改變了我們工作和學習的方式,甚至生活娛樂方式,卻是不爭的事實。1995年,微軟公司發布了“WINDOWS-95”,使個人計算機的使用環境發生了革命性的變化。從此個人計算機開始了近二十年“WINTEL”一統天下的格局。盡管PC(Personal Computer)這個詞在出現時,是個頗為開放的泛指,但時至今日,它事實上已經成了WINTEL類產品的專屬名稱。 轉眼間,三十多年過去了,風水輪流轉。計算機和半導體技術的飛速發展,讓我們這代人有幸親眼目睹了一代風流的輝煌與沒落。 1990年,TANDY公司把計算機業務出售給了AST,退出了計算機制造業。 1992年,AST被列入Fortune500公司之一,成為IBM,Compaq,Gateway等個人計算機巨頭的有力競爭者,一度占有中國個人計算機市場的最高份額。然而好景不長,它的業績很快下滑,最終于1996年為SAMSUNG所兼并。 1998年,Compaq兼并了老牌計算機公司DEC,成為當時僅次于IBM的第二大計算機制造商。但僅僅四年之后,就被HP吃掉。 2005年,IBM將個人計算機業務出售給聯想,同時宣布退出這一領域。 1999年,HP將其屬下賴以起家的測量儀表及其它與計算機不相關的業務分離出去(即現在的Agilent Technologies),而專注于計算機產業。然而到了2011年,HP卻宣布計劃分離出旗下的PC業務。雖然過后不久就宣布取消這一計劃,但還是引起了軒然大波。 2009年,便攜式PC銷售量首次超過臺式機。 2010年,蘋果公司發布IPAD平板機,引領了新的潮流。有分析預言,到2016年,平板機的銷售將與便攜機持平,甚至超過。 2013年,世界第三大PC制造商DELL公司在NASDAQ掛牌二十多年后,宣布重新私有化,以期借此機會退出傳統的PC市場。 由此有人斷言:我們現在已經進入了“后PC”的時代。 三十年的時間,PC由一個初出茅廬的才俊,到一個年富力強的壯年,引領了一波工業革命,推動了計算機和半導體技術持續多年的蓬勃發展,成為了增長最快的工業門類,并被當作驗證摩爾定律的一個標志。眾多產業巨頭在這個戰場上群雄逐鹿,東征西討,“你方唱罷我登場”,“墻頭變換大王旗”,幾多輝煌,又幾多慘烈。 如今,它的地位也遭到了后來者的挑戰,面臨著夕陽西下的尷尬。我不是專家,不敢評價“PC已死”這樣的斷言是否準確恰當,但在今日手機平板如此咄咄逼人的情勢下反觀PC,我分明好像看到了黃昏小路上一個孤寂老人遠去的背影。 前不久,INTEL正式推出CloverTrail系列芯片,希望以此占領和鞏固在移動市場上的地位。近日更有消息說,INTEL正在與APPLE公司討論建立合作關系,準備為其生產新一代的移動設備芯片。同時,HP總裁梅格-維特曼也宣稱,公司將開始把主要資源由PC轉向平板,因為“市場已經非常快地轉向平板和智能手機,我們現在必須要應對這一轉變”。 是無望的最后搏殺?還是自信的重新開始?咱們等著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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