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獲取可以回收利用的金屬和元器件并從中獲利,在這個位于潮陽區西部的粵東小鎮里,數萬人 從事著焚燒廢電器和塑料的回收和分解工作,他們用硫酸水沖洗電路板,并焚燒那些無法再回收的垃圾,讓這個小鎮成了世界聞名的廢舊電子電器拆解基地和再生五金塑料的集散地。“富庶,遍地的電子垃圾和作坊,是我對貴嶼的初步印象,”一位2008年7月曾經在貴嶼采訪的記者回憶說,“但由于每天涌入大量的電子垃圾,貴嶼鎮的生活環境變得非常的糟糕。”
《時代周報》記者 黃昌成 發自汕頭貴嶼
從“挑八索”到拆解舊電器
從地理位置上看,貴嶼地處廣東省汕頭市潮陽區西部,北靠小北山,南瀕練江,地勢自西北向東南傾斜。因為地處一片低洼地的中央地帶,13864毫米的年均降水量足以讓它成為一個嚴重的內澇地區。
“汛期時雨水很容易就漫進房屋,經常要浸一到兩天才能慢慢退去。”退休前曾在潮陽區黨史研究室任職的鄭會俠老人說。
從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開始,為養家糊口,貴嶼鎮當地不少農民以“挑八索”為生,即挑著擔子走街串巷收購雞鴨毛、豬骨、廢舊銅錫以及塑料物品,進行回收轉賣。
改 革開放縮短了貴嶼與世界的距離,來自歐美和日本等國家的電子垃圾經過一條繁忙而不易為人察覺的航線,開始大規模地進入中國。有資料表明,全世界數量驚人的 電子垃圾有80%出口至亞洲,而這其中又有90%進入中國—僅僅1990年至2000年短短10年間,流入中國的電子垃圾就從99萬噸增加到1750萬 噸。
“這些來自日本、美國等國家的廢舊電器(電子垃圾),途經香港和臺灣,然后再進 入深圳、南海、廣州等地。”一位在貴嶼從事電器拆解的馬姓老板說,他在上世紀90年代初進入廢舊電子拆解行業,靠“一把大錘,一把螺絲刀”起家,現在已經 成為了當地大戶之一,身家不在千萬以下,“貴嶼有實力的買主們(或者其委托人)先在珠三角等地討價還價將貨物接下來,最后用集裝箱車運到自己在貴嶼開設的 工廠和作坊里進行拆解。”
也有貨商從南海、廣州等地將貨物運到貴嶼,然后在陳(陳店鎮)貴(貴嶼鎮)公路、銅(銅盂鎮)貴公路或者谷(谷饒鎮)貴公路上進行交易。
隨 著工業化浪潮席卷全球,電子垃圾已成為世界上增長最快的垃圾,為貴嶼的產業布局擴張提供了源源不絕的材料。“貴嶼每年拆解處理廢舊電子電器和塑料達155 萬噸,加工成再生塑料95萬噸、五金55萬噸、二手電子元器件5萬噸,成為全國較大的廢舊電子電器拆解基地和再生五金塑料的集散地。”貴嶼鎮政府在自己的 官方網站如是說。
在早期,一般都是整車交易,買主只能打開集裝箱車門簡單看看里面的貨樣,然后估價成交,這種買賣方式對于買家來說風險很大:如果集裝箱里面看不見的部分全是廉價的塑料之類,那么這次交易就虧定了;但是如果里面都是大型電器的話,那么就有可能賺大了。
“那時候,一車電子垃圾就可以讓一個人成為百萬富翁。”在貴嶼生活了10年的湖南人姚勇羨慕地說,他在去年做起了廢舊電器拆解生意,在賠了4萬多塊錢之后馬上洗手不干了。
在近幾年,隨著市場更加成熟,賣家會將分好類型的貨物(如塑料、大型電器、小型電器等等)運到貴嶼銷售給各個專門的拆解作坊。
“這一方面減少了風險,另一方面也減少了獲取暴利的機會,”馬老板說,“通常情況下,在一番討價還價,交易達成之后,拆解商將電腦、電視、打印機、空調、微波爐,以及各種型號的復印機、變壓器等等種類繁多的廢舊電器拉回自己的作坊和工廠拆解。”
富裕的本地人
如今,在貴嶼這個擁有13.9萬人口的彈丸之地,從事廢舊電子電器及塑料拆解加工的有21個村300多家企業、經營戶5500多戶,從業人員6萬多人。
貴嶼人富裕起來了。2008年,在金融風暴的沖擊下,即使貴嶼鎮廢舊電子及塑料分解產業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但仍創造出約22億元的產值,占全鎮工業總產值90%以上,毫無爭議地成為當地經濟的支柱產業。
電子拆解業改變了整個貴嶼。隨著電子拆解和塑料五金行業規模逐漸擴大,在其轄區內,成片的樓房處處可見,馬路上奔馳著掛著本地車牌的各色進口轎車。
離 鎮中心不遠的北林村,改革開放前是個遠近聞名的“乞丐鄉”。而現在,貧窮與困厄早已遠去。由于接壤324國道,便利的交通可以使廢舊電子電器暢通無阻地到 達,這個擁有9100人口的村子已經成為粵東地區電子、電器貿易之鄉。每逢趕上演拜神的社戲,北林街道的墻上都會張榜公開捐款賬目,總數輕而易舉就可以突 破百萬。
“隨著電子拆解業的發展,鎮里的大部分土地已被征收,不少像我一樣的家庭因為土地被征收而轉入非農人口,想種地的本地人可以去鄉鎮府申請耕種。”貴嶼鎮中心所在地—華美村的一位老人說。
老人一家早就洗腳上田了,他的兒子和兒媳都做生意,一家9口住在一棟4層高的別墅里其樂融融:“不少貴嶼本地人很有錢,你看走在街上的那些穿著像普通農民的人,說不定他的身家就有四五億。”
雖 然沒有過億的身家,但老人對目前的生活很滿意,唯一覺得不足的是鎮上的治安不太好:“偷、搶的人,本地人和外地人都有,只要大家安安分分做生意,不做壞 事,我歡迎各地的朋友來貴嶼,畢竟貴嶼經濟的發展也離不開他們。”不過他的絕大多數同鄉則是另外一種看法,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認為,治安不好是外地人在 作案。
1995年前后,廢舊電子拆解回收產業的蓬勃發展,使數以十萬計的來自安徽、 湖南等地的農民工涌入貴嶼,他們充當了本地人的雇傭工,赤手空拳拆散電子廢物,用錘子解體計算機,用硫酸水沖洗電路板,并把大量的電子垃圾殘余物(包括有 毒物質)燃燒或填埋在稻田中、灌溉渠里及河流旁邊。據統計,他們每年處理的電子垃圾逾百萬噸。
他們當中不少人是婦女和兒童,為了這些微薄的薪水,已經有人付出了很大的代價,而當地人的歧視則使這些到貴嶼謀生的外地人深感屈辱。
“本地人看不起我們外地人,把我們看成是負擔。”今年43歲的姚永來自湖南,10年前只身來到貴嶼謀生,受夠了身在異鄉的人間冷暖。“但這個地方容易賺錢,外地人一夜暴富的事也不是沒發生過。”
正是在這樣的理念驅使下,2007年冬天,姚永拿著自己積賺了10多年的本錢,請了4個和他一樣出身的農民工當工人,投身進入當時還是高利潤的電子垃圾拆解行業,像本地老板一樣做起生意來。
不料在隨后的幾個月里銅價大跌,連連的虧損讓資本并不雄厚的他在2008年6月份被迫抽身而退,最后一算賬:除去所花費的時間和精力,他損失了4萬多元。
這足可以把魚販子出身的老板姚永打回原形,他徹底死了冒險發達的年頭,用3000元買了一輛電動三輪車走街串巷地載起客來,每天有200元左右的收入。他自我解嘲地說:“人還是應該踏實點好。”
練江之殤
7 月2日下午,猛烈的陽光炙烤著貴嶼鎮華美村的街道和每一棟建筑,燒焦的塑料味道不時撲鼻而來。在那些沿街道的小作坊里,婦女和小孩在熟練地工作著。他們將 電源板放在電熱器窄小的吹風口下烘烤近兩秒鐘,便嫻熟地用鑷子將板上的各種芯片、電容、電極管等電子元器件取下,分別放入不同的陶瓷小杯中。
切割機、鼓風機是作坊里最為常見的“機器”—因為成本問題,老板們不可能給他們裝備防毒面具甚至是防護服。這意味著他們會吸入大量有毒物質。
除了分拆之外,不少回收來的電子垃圾還需要通過燒烤、酸洗等方式提取鍍金、錫焊料、銅骨架等各種金屬,電線則被剝皮或焚燒取銅。恰恰是在對這些電子垃圾進行的分拆、燒烤與酸洗的過程中,產生的大量有害物質對環境造成了極為嚴重的危害。
“貴嶼的樓房基本上都是四層,一層是作坊,老板及其家人一般都住在三到四樓,”姚永說,“原因很簡單,含鉛的浮塵一般在離地面一米左右的位置,住在一樓會吸入太多的廢氣。”
“在 貴嶼,很多民工都感染了呼吸道疾病,皮膚出現潰瘍,而另外一種常見的疾病就是腎結石。”曾多次前往貴嶼調查的綠色和平組織項目主任賴蕓說。盡管如此,很多 民工還是愿意從事這一行業:如果順利的話,他們每人每天可以有60-70元的收入,這要比在珠三角流水線上揮汗如雨的農民工稍高。
在本地老板和外地農民工的共同作用下,貴嶼河流與天空一樣,同樣面臨嚴重的污染問題。
解 放以前,由于當地地理的優勢,貴嶼開挖了發達的水上通道,成為潮汕地區的水路樞紐之一,水路的發達給貴嶼人提供了很多農業以外的就業機會和收入來源,“貴 嶼”二字由此而來。但在解放以后,隨著公路的擴建和水路的廢棄,貴嶼人在這方面的優勢和機會就完全失去了;而現在,貴嶼的水資源再一次受到嚴峻挑戰。
練 江,潮陽區的母親河,其流經貴嶼境內的河段因為電器拆解業而遭到前所未有的劫難。在早期,由于拆解和清洗電子元件需要用水,不少為了取水方便的手工作坊依 練江而建:老板們先是把河水抽上來使用,再把廢液直接排放進河里,給練江的水資源造成了非同尋常的生態惡果。而如今,即使屢經整頓,不少工作坊仍然像野草 一樣,不動聲息地扎根在練江兩岸。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們不可能不把這些廢 水排走,它愛往哪流就往哪流。”一個作坊的老板如此說。有醫學機構曾對練江河岸沉積物進行抽樣化驗,結果顯示對生物體有嚴重危害的重金屬鋇的濃度10倍于 EPA(美國環保署)認定土壤污染危險已達臨界值,而水中的污染物超過飲用水標準達數千倍。
在 貴嶼與陳店交界的浮草渡大橋上舉目遠望,由于興修水利,陳店鎮把屬于自己管轄的河堤上的所有樹木砍倒,用水泥磚塊加固河壩;而屬于貴嶼鎮的河岸邊樹木一片 蔥蘢,不明數目的簡陋工棚藏匿其間,幾縷濃煙在裊裊升起,偶爾有偏南風吹來,濃煙帶來的氣息讓人喘不過氣來。一位經過大橋的行人告訴記者說:“這煙是分解 電子電器的作坊開工時產生的,有毒。”
由于長期嚴重的污染,貴嶼所有的河里都是渾濁的黑水,早已不能飲用,貴嶼鎮區里大部分的飲用水只能靠從周邊鎮里購買而來。所以,在貴嶼,經常會碰到賣水的車子。“每天早上會有專人運水來賣,大概是一兩塊錢一百斤,可以用上兩三天。”來自四川巴中的趙法先說。
循環經濟“紙上談兵”
進 入新世紀以來,國內外媒體連篇累牘對貴嶼日益嚴重的污染問題進行曝光,在各方面的重壓之下,貴嶼開始對這個行業作出整改。“是媒體的曝光改變了貴 嶼。”2005年4月,其時擔任貴嶼鎮鎮長的鄭松明在接受新華社記者采訪時,毫不忌諱地提到了國內外媒體曾經對貴嶼的指責和非議。
而也正是從此時開始,貴嶼人想到了要建立循環經濟發展體系,試圖建立國家級的循環經濟示范基地—廢舊電子電器綜合利用示范區,還打算引進TCL、國美等大的合作伙伴,采用股份制的方式建立科學的拆解產業體系。
據貴嶼鎮的官方材料顯示,此后幾年,該鎮開展了多次大規模的專項行動,共出動人員5500人次,銷毀用于加熱電路板提取電子元件的煤爐800多個,查處取締酸洗提取金、銀加工點80處,查處夜間偷燒塑料、濾網、垃圾400宗。
這些措施確實取得了一定的成績。2005年有媒體報道,經環保部門檢測,貴嶼鎮大氣中的S02、NO2、Pb等指標均達到環境空氣質量的二級標準。但時至今日,貴嶼向國家發改委遞交的《廣東省貴嶼鎮廢舊家電回收利用循環經濟試點實施方案》卻遲遲未獲批準。
“其間我們經過七上北京,參加三次評審,終于在去年11月獲得原則通過,但迄今沒有收到正式批準文件。”鎮委書記陳喜獅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因為沒有正式批準,貴嶼一直不敢有大動作,這意味著貴嶼建立循環經濟示范基地的計劃只能是“紙上談兵”。
而 進入2008年夏天之后,市道的低迷讓處于轉折點的貴嶼面臨雙重考驗。隨著電子垃圾拆解行業的利潤逐步為人們所知,在國內已有不少地方出現了與貴嶼相類似 的電子垃圾拆解基地。由于依托當地原有的金屬冶煉廠和冶煉技術,清遠地區的拆解業異軍突起,在處理很多類型的電子垃圾上比貴嶼效率更高,成本更低,很多電 子垃圾拆解已經轉移到清遠地區。
“進貨難、成本大,特別是奧運以來海關對這方面的限制越來越嚴,近幾年的發展越來越差。”貴嶼的一個作坊主抱怨說。
這讓51歲的散工趙法先經常陷于無事可做的局面。“年景好時每天可以掙200-300元,”但進入2009年之后,他發現自己掙的錢比往年少了,“一天有100元就不錯了。”
7月3日下午,他蹲在華美村華輝工業區聯暉超級商場門前,一邊任由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滴下,一邊盯著來來往往的車輛出神:希望司機會從滿載貨物的汽車里走出來,叫他把車上的貨卸下來:“今天只掙了50元。”
“主要原因是運到貴嶼的電子垃圾漲價了,不少老板都關門不做了,”趙法先這樣解釋自己收入減少的原因,“而苦苦支撐的老板為了維持自己的利潤,只能一味壓低我們的工錢。”
(感謝華南師范大學經濟管理學院黃敏國等同學的大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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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嶼地理
貴嶼鎮位于汕頭市潮陽區西部、東經116°19'—116°23',北緯23°18'—23°25'。距潮陽區35.16公里,離普寧流沙鎮20.16公里,東接谷饒、銅孟2鎮,西與普寧市南徑、麒麟2鎮相連,南瀕練江與司馬浦、陳店2鎮相望,北隔小北山與金灶鎮毗鄰。
貴嶼鎮北靠小北山,南瀕練江,地勢自西北向東南傾斜,屬小部分丘陵大部分平原地帶。屬南亞熱帶氣候區,年平均氣溫21.4°C,年均降水量13864毫米。
貴嶼鎮現有人口13.9萬人,絕大部分為漢族。海外華人、華僑、港澳臺同胞8萬多人,是潮陽區重點僑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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